2024年6月10日 星期一

端午節

 在我們家裡,端午是個重要節日,是阿公的生日。

忘了是高一還是高二的那年,爺爺離開之後,我們就不再慶祝了,但每年這時候我總會想起阿公,昨晚腦海出現很多疑問,到底是哪一年開始幫阿公慶生,其實我已經不記得了,決定今天打電話給姑姑,問他關於阿公的事情。   

下午和姑姑聊了許多,她說,每次幫阿公慶生的時候,阿嬤就會很羨慕,因為阿嬤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生日,所以後來姑姑都是利用母親節替阿嬤慶祝。阿嬤在我幼稚園時候就離開,那年聽說她72歲,我不記得她的聲音了,但我記得她帶著手鐲的手,皺皺的手掌,牽著我去托兒所上課,再去牽我回家。阿公陪伴我的日子比較長,常常騎著腳踏車跟著阿公,到村子裡和人下棋聊天,阿公也會在公會堂里拉著二胡唱著歌。今天姑姑提起,她想要去學二胡,我說:「你怎麼跟阿公一樣都喜歡二胡。」 聽我提起,原來姑姑不知道阿公會拉二胡、會唱歌。小學音樂課學了直笛,看著樂譜,我會在屋子前,老家的埕,練習課本上的曲子,當我吹著台灣歌謠丟丟銅,阿公就會跟著唱,這是我對阿公的記憶裡,相當鮮明的一段畫面,當時小學生的我,一定很開心吧,有阿公陪著我。


阿公常常說著白賊七仔與臭頭洪武君的故事給我們的,講得活靈活現的,在我腦海裡都有畫面浮現劇情,賣香屁、吃完的牛骨頭會復活....阿公的口才真的很好。他還常常講日據時期的事情,說日本的警員會帶走村裡的男人,要去南洋打仗,阿公說他是躲到谷關的軍營去幫忙煮飯,以前的人很窮困,只能吃蕃薯籤,他在山上有很多白米可以吃,有時候還會走回家看阿嬤。走回家?她這麼說,讓我一直以為谷關可能在隔壁村莊隔壁縣之類,直到大學時期跟同學騎車上武嶺,看到路標,有往谷關方向,我原地大叫:「什麼?!谷關在這邊?!!!!」阿公從谷關走回台南?!我相信他對阿嬤一定是真愛.........


大概在小學中低年級時期,我跑去台北三伯家過暑假,阿公也到台北,順道接我回家,三伯送我們到火車站,台北到台南的車程,竟然比我從札幌到秩內時間還長!印象我們早上七點多就到車站了,一路晃到下午五點多才到新營,坐到我屁股都快裂了。而且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列車,車窗是可以打開的,當時還沒有禁菸,還有人在車廂裡抽菸。這可能是我和阿公共處一個空間度過最長的一段時間吧,不知道那時候的阿公,望著車窗外,在想著什麼事、念著什麼人?在很多年的以後,有天我意識到,阿公和阿嬤相隔十年左右離開我們,這十年來,阿公自己住在他和阿嬤共有的屋子裡,用那把有紅花的白色琺瑯鍋煮著湯煮著魚,睡在那張架高的床架,坐在另一個上下舖下層看著他那台小電視,把零錢放在白色的保麗龍盒子裡,還有會燙人的鎢絲燈泡。常常我們一群小孩會擠在他房間聊天看電視,當人群散去,剩下阿公自己一個人的時候,他是怎麼思念阿嬤?這樣揣測阿公的寂寞,我無法負載那樣沈重的思念,只能大哭。

已經過了數十年,我仍思念著。


阿公生日快樂。